【解放军报】听，半山村的歌声

　　一

　　秋天是收获的季节。“全国乡村振兴青年先锋”、舞蹈家周青，给我发来她的“秋之获”视频。曼妙的舞步融入日见其美的半山村，恰似给“一点飞鸿影下。青山绿水，白草红叶黄花”做下注脚。

　　周青和她的音乐演奏家丈夫洪纬之所以告别杭州，长年驻扎于福建省尤溪县半山村，还得从“全国最美退役军人”、空军某旅原旅长、尤溪县半山村党支部书记林上斗说起。

　　我就这样慕名来到了这个被河流环绕、群山簇拥的美丽村庄，了解到林上斗的8年坚守。

　　二

　　一大清早，村民林上树身披霞光在家门口的码头等我。那里一字儿并排着10条竹排，静候他荡开尤溪河的清波。65岁的他，带客人坐竹排迎日出，已是常态。

　　七八年前竹排试水时，他还觉得半山村搞旅游不过是穿了件“梦的衣裳”。从前的他，不爱说话，也不爱唱歌，现在的他却快乐似鸟。这份美丽心情，是人称“阿斗”的村支书林上斗带来的。

　　2015年，林上斗退役回到尤溪县半山村任党支部书记，想改变半山村的落后面貌。对此，同宗同辈的林上树第一反应是，“难乎其难，弄不好要毁一世英名”。可他不知道，此事要是容易，“林旅长”还不干呢！正因为难上加难，解甲归田的林上斗才自告奋勇担起重任。这个村史上走出的最大官，离开家乡30多年后又回故园当起了全镇最小村的村官。这个岗位此前因长年领不到工资而无人愿干，他呢，明确表示，不领一分钱工资。为表明心迹，林上斗还把组织关系从城里转了回来。

　　时隔多年，村民们还记得林上斗上任时的一席话：“没有好环境，怎么谈得上好生活？这是最大的民生工程，必须马上整治，还我绿水青山！”这话够豪气干云了，却让人将信将疑。林上树也向这个同房族弟泼去冷水：“到处脏乱差，你能整治得过来？”林上斗微微一笑，说：“慢慢来，从我们做起，总能改变。”

　　改变，从拓宽村里的主干道开始。这条路窄小、弯曲，路两边随处是村民私自搭建的鸡棚、鸭舍、猪圈，要拓宽必须拆迁。对此，村民们首先想的不是拓宽后路有多通畅，而是今后去哪儿饲养家畜。村民大会后，对心里有抵触的群众，林上斗一户户上门做工作。一次去村民家，林上斗被村民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好一通数落，随行的一位村干部在劝说中还被村民推搡得胳膊脱臼。这位村民态度强硬，任村干部前后跑了五六次就是说不通。若听之任之，别说主干道无法拓宽，后面的征迁建设也势必受影响。有人提议强制执行，林上斗不同意，说做群众工作一定得带感情，不能遇事不配合就下通牒、动粗，容易造成矛盾和对立。于是，他们搁下这户村民先去做其他村民的工作，待一户户工作做通，那户村民也心开意适，舍得了。如此，一条6米宽的沥青大马路整洁漂亮地贯通下来。

　　半山村在水一方，建造防洪堤利在当代功在千秋。林上斗带着村班子多方筹措资金，欲补此课，却因为要砍掉村民们种在河边的竹子和果树而阻力重重。林上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，耐心地做群众工作。最终，相关联的数十位村民一个个跟上了步调，从“要我干”变成“我要干”。村里还一鼓作气填埋了垃圾坑沟，铺入排污管道。一阵春雨秋水，四季都疯长的绿意很快就覆盖并抹平了曾经的满目疮痍。

　　林上树的第二个不信，是半山村能打造“闽中山水养生村”“闽中生态旅游村”。虽然上斗书记一心为村里谋发展、带群众奔小康，主干道和防洪堤的建设也让人眼睛一亮，但此时的半山村终究是穷山村。如何能让外人花钱来此旅游？前些年，村里一出现陌生面孔，全村老少都当新闻传呢。不单是林上树，多数村民也都如听神话，林上斗却认真地说：“半山虽小，但离县城近，有着别人没有的宝贝，鹭鸟、名木古树、古民居，哪个不是特色资源……”

　　经过讨论，村里决定成立合作社，探索“资源共享，共同富裕”新路，首先将争取来的10万元扶贫资金作为贫困户扶贫入股资金注入，并对村集体产权清产核资折价入股，每位村民以200元入股而成“股民”，实行盈余按股分红。对于这个新鲜事，起初多数村民观望不决。这次，林上树抢了先，还帮助吆喝：“不试怎知好坏？”

　　村合作社买来10条竹排，“五一”假期营业仅3天，门票收入令人喜出望外。就这样，“坐竹排、观鹭鸟、游半月岛、看名木古树”这一特色乡村旅游项目正式落地。林上树和其他村民，光竹排一项就增加了不少收入。

　　三

　　幸福和心情相关，村民们最大的变化是生活品质的提升。林上树原在尤溪河以捕鱼为生，如果天气好，每天从凌晨4点干到上午8点，能有百余元进项。村里兴起旅游后，他被聘为竹排管理员兼排工，吃上了“旅游饭”，每月能领2000多元固定工资。他十分满意现在的新职业和山村新气象，一高兴就想唱，一唱就再也停不下。“半山半水半月岛，你看景色好不好？千年古榕加樟树，岛上还有花果香。半山生态真的好，所以鹭群来筑巢。”四方游客不仅爱听他唱歌，也喜欢听他讲村里的变化，这让他很开心。他笑说：“过去收入不稳定，村里乱糟糟，你说怎么唱得出来？我憋了半辈子，现在就喜欢即兴编唱。”

　　“现在人民有力量，就因领导带好头。各家各户奔小康，农民才会说和唱。”这天，我们坐竹排边听他唱，边观赏如画风景。几曲过后，我鼓动他唱唱上斗书记。

　　他笑而未答，立在竹排前任衣衫飘忽，若仙若灵。

　　我继续说道：“难道他不值得你唱？”

　　“怎么不值得！竹排买来后，要建管理人员的休息处，所用的太阳伞、桌椅，都是从阿斗书记家里搬来的呢。他不让编，更不准唱。”

　　“悄悄来一首也不行？”

　　他毫无商量余地说：“之前有人唱过，被他骂惨后，就没人敢了。谁都知道他不爱炫耀，不让宣传自己。”

　　船行水中央，一桥飞架南北，远远望去，湛蓝如镜的河面变得影影绰绰起来。2018年，大桥通车，如长虹卧波，林上树还以为是梦境呢！一个甲子以来，他和村民们都是靠摆渡到对岸后再去县城。后来修了公路，也得往镇里绕一段才能转城关。现在天堑变通途，逛县城不过是分分钟的事，村民们成了半个城里人。

　　事情一件件做下来，林上树和村民们越来越信服这个务实为民的“阿斗”书记了。

　　清晨，半山村的空气清新甜润。望着一湾清溪倒映着的蓝天、白云、鹭群和林上树矍铄的身影，让人“尘心洗尽兴难尽”。想不到这个原先沉默寡言的人竟这么爱唱、能唱，纯朴的歌词全发自内心。他能读出河流的每一个细节，也看懂了乡村建设者的情怀。

　　夜晚，半山村火树银花，满江流光溢彩，让人不由联想到古代诗人“夜夜流光相皎洁”之叹。我忍不住和周青分享感想：如果苏东坡在这里“把酒问青天”，该愿意把“此生此夜不长好，明月明年何处看”这句，照“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”的意境修改吧？周青笑语盈盈，说很诗意，这也是她4年前到半山村时所见的景象。那晚下着雨，她和先生灵感迸发、即兴发挥了一曲《雨碎江南》。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心灵的故乡，成立了艺社，平时创作影视、音乐、舞蹈、绘画等作品，用艺术点亮乡村，促进乡村文旅事业的发展。